三天前，精明齿轮商会的一批货物抵达了港口。

会计西亚贝特，收到了一份金额高达12000金币的应付凭证。他一丝不苟地核对了凭证内容，确认与商会留存的合同金额完全一致，批准和审核流程没有任何遐疵。

但这笔款项的支付，还是让他觉得反常。金额大倒只是其次，主要是地精会长的爽快程度，很不对劲。

按他的经验，即便是事先严格约定了货到付款，地精会长也总会想方设法找些茬出来，以诸如“包装破损”或“货物遐疵”之类的借口，克扣掉一小部分尾款，或者至少拖欠几天。

而这次，却干脆利落地付清了全额。西亚贝特进入精明齿轮数年来，遇到这种情况的次数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。

出于谨慎，他再次复核了所有文档，心中的疑虑仍未消散，最终西亚贝特亲自去向副会长汇报，确认了这笔交易的真实性后，才在财务复核栏签下“—

致”的字样，交由出纳执行。

虽然过程稍显特殊，但在西亚贝特繁忙的日常工作中，这不过是一个片段。

下午，另一批凭证送到了他的案头。这些都是小额日常开支，无需他进行复核，只是要登记入帐，并进行相应的成本归集与分摊即可。

这是西亚贝特最擅长的工作，也是他的主要职责。

然而其中一张凭证引起了他的注意—一内容是一笔金额为3银币93铜子的卸货费，备注为八个箱子。

从时间上看，它的发生，恰好映射上那笔12000金币的货物。

“卸货费？”鲁伯特的声音通过面具发出，带着不解，“这有什么特别的？”

码头的卸货工作，自然有搬运团队负责，商会只需按每次的工作量付钱就行，比长期雇佣一群人合算得多。

卸货流程包括从船上卸下货物、短途运输到商会指定的仓库，或其他地点。

西亚贝特解释道，“港口商会对卸货费用的计算方式，早已形成了一套定案。”

他拿起羽毛笔，在纸上列出一道算式，“标准中型长条重箱，精卸搬运费是每个41铜子，八个箱子就是3银币28铜子。”

倍，然后如果是就地装车，需要扣除20原本运往仓库的费用。。

“这是所有的货物类型和搬运方式中，唯一能凑出这个付款数字的组合！”

西亚贝特肯定道。

鲁伯特这段时间在码头的活计，也不是白干的，他立刻发现了其中的问题。

使用重箱，且小心轻放避免碰撞，是运输炼金物品的标准待遇。

标准中型长条重箱长度超过两米，重量上限是1500公斤。，意味着里面的东西密度极高，可能的种类就非常狭窄了！

而“就地装载”这条，说明货物从船上卸下后没有进入港口仓库暂存，直接由车辆运走—一这完全符合偷运违禁品的常见操作模式。

鲁伯特猛地吸了一口凉气。他原本只想钓条大鱼，没想到一竿子下去，竞钩上来一头鲸鲨！

“我需要实质性的证据。”鲁伯特将手中把玩的两枚金币，丢给了西亚贝特。

西亚贝特抬手稳稳接住金币。此刻的他面色阴沉如水，语气异常平稳，先前那副彷徨失措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，显然是彻底下定了决心。

“我可以给你证据，并且继续帮你把这件事追查到底。”他掂了掂手里那两枚金币，“精明齿轮商会的老板，虽然为人斤斤计较，但这些年待我确实不薄。”

“那”

西亚贝特边说边抬起头，目光直视着鲁伯特的面具，“所以，得加钱！”

“————加多少？”

“十倍！”西亚贝特道，语气非常坚决。

鲁伯特闭上眼睛，迅速权衡了一下。原本他是打算将西亚贝特发展成一个长期线人，但目前这种情况，这个精明齿轮商会是肯定留不得了。

自然，也就不必考虑什么细水长流了。

“成交！”鲁伯特睁开眼，干脆利落地答应道。他又从怀里掏出五枚金币，连同桌上剩下的三枚，一并推到了西亚贝特面前，“先付你两成定金，剩下的部分—”

他盯着会计的眼睛，语气夹杂着严厉的威胁，“可是要看到，你接下来良好的表现！”

当天稍晚一些时候，苏冥收到了鲁伯特的通信，后者迅速汇报了刚刚发生的事情。

能在“精明齿轮”商会内部成功挖出一枚棋子，这个结果并未出乎苏冥的预料。但能拦截到如此关键且危险的信息，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。

根据西亚贝特提供的箱体规格及重量数据，几乎可以断定，被偷运进入巨龙山谷的是军用炼金武器。

从箱子的外形判断，可能的武器类型范围不多，其中最符合特征的，就是地精们最热衷使用的炼金火箭弹！

1500金币一箱子，算上特殊物品的溢价，价格上也在映射的区间内。

“我已经亲自查验过，西亚贝特带出来的交易存根原件。”鲁伯特补充道，“确认此事属实。存根的复印件、通过留影石摄录的凭证影象，现在都在我手中了。”

苏冥微微颔首，“这个西亚贝特，看来是存了心思，要借我们的手柄他的地精老板彻底送走”！”

巨龙对于胆敢偷运武器的地精，只会采取一种处置方式—灰飞烟灭的极刑。偶尔技术不好，也会留下些残骸。

“这样西亚贝特既不用再填补帐面上的巨额亏空，又能享用我们这边给出的丰厚酬劳。”鲁伯特同样早已猜到会计的算盘，“我怀疑，他实际贪污的数目，恐怕不止一百金币。”

“能从精得跟鬼一样的地精商会，掏出这么多油水————”苏冥难得地感叹了一句，“真他娘的是个人才！”

结束与鲁伯特的通信后，苏冥立刻找来了已经休息的紫堇，和纽曼。

“八大箱子的地精火箭弹流进来了？！”纽曼闻言，魂火都在抖动，“是冲我们来的？”

“难不成那些地精突然花上一万二千金币，是要去炸龙玩吗？”苏冥没好气地反问道。

紫堇蹙眉沉思片刻，分析现状，“如果敌人目标，是袭击红宝石基地的内核化工生产局域，引发连环殉爆，确实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，给我们带来非常巨大的麻烦。”

平心而论，以工厂当前堆积如山的化工原料，和易燃易爆的中间产品，就算没人去动它，苏冥自己都时常担心，某个环节会“啪啦”一声突然失控爆炸。

他这段时间在安全问题上，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，很多时候甚至宁愿生产效率低一些，选择更落后一些的工艺。

而这也是为什么化工品仓库，会被特意规划在基地相对边缘位置的原因。

但这也代表，如果地精真的针对这片局域发动火箭弹袭击，确实极易得手。

一次成功的攻击，就足以将苏冥这段时间以来辛苦积攒下的大堆化工耗材，化为乌有。

“我已经提高了警戒级别，紧急加强了外围的巡逻密度。”苏冥道，“但这只是一部分工作，我们还需要布置针对地精火箭弹的防御体系。”

短期内，依靠高强度巡逻或许能遏制敌人的行动。但时间一长，敌人还是能找到防御链条上的薄弱环节。

更何况，执行枯燥防御任务的守卫们，其警剔性必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松懈，这是难以逆转的规律。

“本来我们魔力水晶就捉襟见肘！”纽曼忍不住哀叹道，“拦截高速飞行的地精火箭弹，需要配置具备探测能力的、主动攻击型魔法阵。复盖基地这么大的范围，我们的储备是远远不够的！”

“我没打算用魔法阵来解决这个问题。”苏冥站起身，“走吧，去车间，我已经规划好了解决方案。”

此前，在制备出硝酸与乙醇后，雷酸汞的制造任务也正式开始。

其内核反应是汞与硝酸反应生成硝酸汞，随后硝酸汞在乙醇介质中，与氮氧化物发生反应，生成目标产物。

这种起爆药的制备过程，既繁琐又充满危险性。所幸它只是作为底火的击发药使用，用于点燃子弹内部的推进火药，所需的用量并不多。

雷酸汞本身具有腐蚀性，且存在易受潮、长期稳定性欠佳等诸多缺点，在地球早已被性能更优秀的起爆药所淘汰。

但雷酸汞毕竟曾统治弹药起爆领域长达百年之久，在缺乏更好选择的情况下，它的性能依然是堪用的。

稷粟特意为苏冥，生产了一批搭配“降级版”底火的未装填子弹。

在红宝石基地的子弹生产车间内，除了雷酸汞，铜、铁、铝等素材也准备就绪。

苏冥展开了‘万物召唤’。。

如今进行这种规模的物质传送，对苏冥已不再构成太大的负担。他稍稍平复了几分钟，便恢复了精神状态。

纽曼走上前，伸出骨爪抓起一枚弹壳和一颗匹配的弹头，对着光源仔细视图。光滑的表面、精确的尺寸和严丝合缝的公差控制，让他流露出由衷的赞叹。

“我们现有的本地化生产设备，有能力实现这种级别的制造吗？”纽曼询问道。

苏冥已经传送了一批基础车床和加工设备过来。目前红宝石基地的金属加工车间，具备初级的金属切削、钻孔和简单成型的加工能力。

超市货架上陈列的许多结构简单的小物件和生活用品，是末骨狂械的工人们用这种方式生产的。苏冥有意将这作为训练工人学习技术、磨练手艺的途径。

苏冥却摇了摇头，“这些弹壳弹头看着结构不复杂，但背后的材料处理、精密冲压流程、尺寸公差控制以及表面处理这些环节，麻烦一大堆。”

子弹并不是仅仅成型了就可以的。不哑火、不卡壳、不漏气，仅仅是其最基础、最低限度的要求。

当然，某油管五常老大的情况，另当别论。他们能少炸死些自己人，就非常谢天谢地了。

对于正常人的世界而言，为提高实战效能，子弹必须拥有优秀的弹道稳定性，这样发射后的散布区间才会小。

因此子弹对材料一致性、生产工艺精密度的要求，可以说是上不封顶。生产过程的每一个环节，必须尽可能控制变量，确保每一发子弹的性能，都无限接近于上一发！

唯有如此，才能与科技侧各种先进的弹道预测及追踪系统完美配合，发挥出强大的战斗力。

“纽曼，你的任务是将我们生产的无烟火药，处理得足够均匀。”苏冥布置道，“燃烧速度，也要精确调控到最理想的程度。”

作为子弹的发射药，无烟火药的燃烧速度必须控制得合适。太快会损坏枪械乃至炸膛，太慢则爆炸时产生的膛压不足，削弱子弹的威力。

“没问题！”纽曼应下道，“后续子弹的装填和封装呢？”

苏冥指了指车间角落的子弹封装生产线，“由那些设备进行，贝安琪会负责的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

苏冥手臂一扬，魔力携裹着四周的素材再次汇聚。。

他随手将武器抛向纽曼。半身人小骷髅连忙伸出骨臂接住，却被砸得连退了好几步，踉跟跄跄地稳住了身形。

“这个给你测试子弹用。”苏冥说道。

“喂，你能心疼下我这老腰成不！”纽曼抗议道。

之后，苏冥和紫堇并肩走出了车间，留下纽曼独自加夜班。反正身为亡灵的他，也不需要睡眠。

“子弹问题如果解决了，阻拦地精的那种低速火箭弹，就根本没什么难度了。”苏冥说道。

“那我准备从运输路线入手，进行调查追踪，争取揪出这群潜伏的敌人。”紫堇接口道，“另外，我要着手重整龙峡港的海关”。这个防线总得发挥点实际作用，不能象个毫无用处的摆设。”

紫堇在龙族行政这边的事务同样繁杂。巨龙个体数量稀少，却统治着这片广袤的领土和数百万异族人口。许多与异族打交道的事务执行机构，都是由巨龙担任领导，带领一群异族人组成。

也正因此，像龙峡港海关这样的节点，早就被各方势力渗透得如同筛子了。

好在，苏冥实施的“消费刺激”策略，确实开始影响巨龙们的心态。那些原本对职责无所谓的部门龙头们，如今也开始在重视起自己的绩效评估，尤其是与之挂钩的工资与奖金了。

各种各样的欲望，永远是第一驱动力。

苏冥点点头，“那么，这个“精明齿轮”商会，你打算怎么收拾？”

这段时间以来，在明面上公然跳出来与龙族新政对抗的，只有“劳工商会”这一行列。巨龙国度内其他异族商会，大多都狡猾地披着“正常商业竞争”的外衣，进行着隐蔽的软抵抗。

诸如使绊子，阴奉阳违，苏冥完全见怪不怪。

不过，红宝石基地目前对本地资源的依赖，主要集中在初级原料采购这一块。这些商会也没有办法阻挠更多，更不敢做得过于明目张胆。

凭借着地精商人敏锐的嗅觉，他们断定：龙族的管理层绝对已经换龙了！

不再是之前那个脾气爆裂，却不管具体地方事务的葛烈。而是一条心肠歹毒，懂得运用行政和物理大棒，交错进行打击的新龙上位了！

苏冥依然防备着这些商会，可能的暗中动作，所以有了派出了鲁伯特进行渗透这个安排。

“精明齿轮”是一个大型商会，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链条还不够。”紫堇却摇了摇头，“最好能人赃并获，缴获那些流入的炼金武器，抓住具体的执行人员，把铁证彻底坐实！”

“你怎么开始玩起拉扯了？”苏冥很是不解道。这实在不太符合紫堇这段时间以来的作风。

毕竟，谁都知道现在的龙族，如果是因为与巨龙本身的事务产生纠纷，只要占住一个“理”字，还有协商的馀地。

但一旦涉及到那支空降而来、神秘莫测的亡灵法师势力，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——龙族是绝不会跟你讲太多道理的。

尤其是被抓住针对末骨狂械的把柄——————那下场，只剩下是三成熟和七成熟之间选择了。

“精明齿轮”商会的内核资产和根基，全部都在灰岭那边。”紫堇解释道，“如果我们仅仅打掉他们在龙峡港的分支，不过是伤筋未动骨。他们完全可以舍弃这条臂膀，然后再度卷土重来。”

苏冥眼睛眯起，紫堇这是想更彻底的解决问题。

“那你的具体打算是？”他询问道。

“一旦铁证确凿。”紫堇语调清冷，“我就带着巨龙直接发起越境突袭，连精明齿轮商会在灰岭的老巢总部，一起连根拔除，并没收他们的资产！”

“灰岭方面，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吧。”苏冥道，“到时候肯定会形成对峙局面。”

“当然的。”紫堇自然也预计到了，“我们用灰岭监管不力，纵容违法商会渗透龙族领地”的理由，跟他们扯皮。”

苏冥点头认同。涉及国家之间的博弈，确实不能操之过急。先占据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，总是不会错的。

“我总有种感觉。”苏冥道，“龙族和地精之间，迟早要打上一仗。”

紫堇对此倒没有否认，“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。”

一阵夜风拂过，带着春天的暖意，夹杂着泥土与花草的芬芳。

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忙碌，苏冥有时候，思维还停留在仿佛才离开冰雪世界不久的感觉。

紫堇此时已换下白天的常服，身着一件舒适的湖蓝色碎花家居裙，外面披了件质地柔软的针织开衫。开衫的袖子略长，柔顺地遮住了她半个白淅的手背，透着一股慵懒随性的气息。

轻薄的裙摆随着她晃悠的小腿，在夜风中荡开一圈圈涟漪。

女孩柔顺的青色长发，用一根亚麻色的发圈束成了松散的低马尾，几缕不听话的发丝，俏皮地垂落在耳侧。

注意到苏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，紫堇抬起手指，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后脑勺，“你送我的这个发圈，忘了吗？”

苏冥收回目光，“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。”

明明还在讨论涉及战争的事情，却突然有些心不在焉，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。

不过眼下终归是休息时间，苏冥也不再谈论工作。

远处的商业区灯火阑珊，大多数店铺都开始打烊，只有零星几家还亮着招牌，在夜幕下坚持营业。

苏冥想邀请紫堇去那边走走逛逛。但考虑到安全上的风险，话未出口，便决定作罢。

“苏冥。”紫堇忽然唤道。

“恩？”苏冥应声。

两人离开了相对僻静的车间局域，路上来往的工人多了起来。他们纷纷停下脚步，躬敬地打招呼：“会长好！”

“栗鸮学者晚上好！”

两人点头，回应着这些问候。

稍后，苏冥扭头看向紫堇，“刚刚你想说什么？”

“问问要不要一起散散步呗。”紫堇轻叹一声，目光扫过周围不时投来的视线，有些兴致阑珊，“但现在这样子————还是算了吧。”

“也是。”

“哟！两位，难得呀！”斯黛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。

苏冥循声望去，这位医者正费力地拽着一条牵引绳，绳子的另一端连着一条褐色纽芬兰犬。

她试图把这只执拗的大狗往这边拉，但纽芬兰犬显然不情愿，四爪牢牢抓着地面，与斯黛西形成对峙。

那只狗体重目测绝对超过了50公斤。单凭纯体力，斯黛西显然无法拖动它。

虽然不清楚她是从哪里收养来了这只大家伙，但苏冥确实很久没见到狗了。

他迈步走近，伸手想摸摸狗头。

刚才还在和斯黛西较劲的纽芬兰犬，却象受了惊似的，一个敏捷地闪身，飞快地躲到了斯黛西身后，只探出半个脑袋警剔地打量着苏冥。

苏冥于是放弃，“你还真喜欢养动物。”他对斯黛西道。

“宠物疗法，据说能解决很多心理问题的。”斯黛西安抚地拍了拍大狗的脑袋，认真地解释道，“我在书上查到的。”

苏冥感觉他们的对话，好象有点不在同一个频道上。

“那你加油，我们先回去休息了！”苏冥道。

“恩，拜拜！”斯黛西一手拽着狗绳，一手腾出来向两人挥了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