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踉跄的身影正是楚嫣然。
她甲胄尽去,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作战服,脸上沾染的尘埃与血污还没擦去,眼中却依旧明亮。
她一步步走来,脚步沉重。
她停在民誓碑前,碑身粗糙,带着泥土的腥气,却散发着一股灼人的温度。
楚嫣然缓缓伸出布满伤痕的手,指尖轻轻触碰在那两个力透石背的大字上。
“民誓”
她低声呢喃,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涌入四肢百骸,驱散了连番血战带来的疲惫。
那是亿万生灵不屈意志的余温。
她感受到了断崖上挥锄的老农,南境村落里哼唱童谣的女孩,还有林澈化作光点时那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。
她缓缓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中已没有了迷茫。
转身,她向着葬兵岭的最高处走去。
当她抵达山巅时,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微微一缩。
那里没有军阵,也没有壁垒。
山风猎猎,苏清月一袭素衣,长发用一根布带束起,静立在东侧。
她身后,是几百名脱下宗门华服、换上布衣的年轻修士,他们神情肃穆,曾握惯了灵剑的手,此刻有的握着锄头,有的提着工具箱。
西侧山巅,妖女瑶光红裙如火,收敛了所有媚态。
她身旁的妖族使者们化为人形,安静的站在那里,眼神复杂的望着山下的人间烟火。
更远处,萧诺的身影若隐若现,她的情报网将九州大地的每个角落连接起来,正传递着每个村落、每座工厂的实时讯息。
山脚下,一片由帐篷组成的疗愈结界铺展开来,林清雪带领着她的医者联盟,正有条不紊的救治伤员,他们只用着基础的草药与绷带,但每一道伤口都被处理得很认真。
七路人马,分别来自军队、宗门、妖族、医者和情报等领域,此刻汇聚一堂。
他们无人身穿战甲,无人手持兵器。
唯一的共同点,是每个人胸前都佩戴着一面用粗布缝制的小旗,旗面是土黄色,上面用红线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。
楚嫣然走到人群最前方,目光扫过苏清月。
四目相对,两人之间的隔阂不复存在。
苏清月深吸一口气,向前一步,抬起右手,以一个无可挑剔的姿势,向楚嫣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她手中那柄曾斩落无数妖兽的灵剑秋水,剑尖垂地,轻轻磕在泥土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楚队长。”苏清月的声音清冽而坚定,“玄天宗已经不存在了。从今往后,我们只为守护脚下这片土地而战。”
她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这一战,我们以心为兵。”
楚嫣然久久的凝视着她,郑重点头。
就在此时,地面传来一阵低沉的震颤,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翻身。
天空的云层开始扭曲,边缘泛起诡异的暗红。
海平线方向,海水逆流而上,形成一圈圈环状波纹,中央正缓缓裂开一道光滑的缝隙。
“是它来了吗?”楚嫣然低声问,手已按在腰间空鞘上。
苏清月望向东海,眉峰紧锁:“比预计早了三个时辰。
她转过身,望向那片风起云涌的东海之眼。
那里,恐怖正在降临。
虚无之核撕开了现实与虚空的薄膜,那是一片不断扩张、吞噬光线与声音的黑渊,出现在东海的中心。
海啸冲天而起,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定格、分解,化作能量被黑渊吞噬。
天空的云层被吸入其中,连风声都消失了。
一个冰冷的意识在每个人心底响起。这意识充满了混乱,不属于世间任何语言:
“孤魂岂能撼我?凡俗怎配称兵?!”
咆哮声中,那片黑渊猛然扩张,遮天蔽日,裹挟着足以湮灭大陆的威势,向着九州大地压来。
末日降临。
然而,就在这时,一缕微弱的笛声响起了。
在北境一座被战火洗礼过的小镇屋顶上,盲眼少女小星坐在那儿,仰着脸,仿佛能看到那片吞噬天地的黑暗。
她将一支古朴的骨笛凑到唇边——那是昨夜梦中,那个总笑的哥哥留下的。
他在梦里说:“只要你听见心里的声音,它就会响。”
她轻轻吹奏。
笛声不成曲调,断断续续,有些跑调,却与一种宏大的节拍契合——那是九州大地上,亿万颗心脏的跳动声。
骨笛内壁悄然浮现出细密的金色裂痕纹路,与民誓碑上的痕迹如出一辙。
随着笛声的引导,奇迹发生了。
从繁华都市的万家灯火,到偏远山村的孤灯一盏,所有的光芒,在这一刻,以相同的节奏,骤然闪烁。
咚咚咚
那是亿万心跳汇聚成的同一个声音,是天地间雄浑的战鼓。
每一个跳动的心,每一个闪烁的光点,都化作一个节点。
无数节点连接在一起,一张覆盖了整个神州大地的金色脉络网,轰然显现!
这,便是林澈以身殉道,织就的天地战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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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缕残存的意识,飘荡在这张巨网之上。
他没有形体,不能言语,只是一个温柔的见证者。
他的意识拂过葬兵岭,掠过楚嫣然她们坚毅的脸庞,又飘入北境小镇,在盲女小星的骨笛上留下一丝温暖,再掠过南境村落,在小木的木枪尖上点亮了一点星光。
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,挂着一只生锈的铁风铃。
他的意识穿过,风铃内壁上,悄然浮现出一行金色的小字,旋即隐去——
“听见自己,就是号角。”
这缕意识回到了终焉谷,轻轻落在了那块民誓碑之上。
轰——!
民誓碑上那两个血土混合的字迹瞬间金光暴涨。
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裂痕从碑面浮现,并疯狂的向大地深处延伸。
一瞬千里,裂痕贯穿山脉,跨越江河,笔直的刺向东海之眼的海底核心!
那是兵神遗志与苍生意志的共鸣。
葬兵岭上,楚嫣然、苏清月、瑶光所有人同时感应到了那股力量。
她们不约而同的抬起手,用力的叩击在自己胸前那面小小的家字旗上。
亿万共鸣通过天地战网汇聚于一点,通过那道金色裂痕,化作一道无比粗壮的金色光柱,自海底冲天而起!
噗嗤!
光柱精准的将那片吞噬天地的黑渊死死钉在了空中,任其如何扭曲咆哮,也无法再前进分毫。
黑渊剧烈的翻腾、扭曲,那混乱的意识在痛苦与不解中,发出一丝低语,这一次,它清晰的回荡在每个人心中:
“原来,执念是光。”
话音落下,那片黑暗静静崩解,化作了漫天璀璨的星屑,纷纷扬扬,洒落人间,然后消散于无形。
天,亮了。
一缕晨曦刺破云层,温柔的洒在满目疮痍却又生机勃勃的大地上。
东海之眼,风平浪静。
一个叫小铃的孩子从屋里跑出来,她放飞了一只自己糊的纸鹞,上面用炭笔画着一面歪歪斜斜的战旗。
纸鹞乘着海风,越飞越高。
当它飞到高空时,竟在阳光的映照下,化作一道巨大而威严的铁鹞虚影。
它盘旋三周,发出一声悠长的鹰唳,随即悄然融入了云层,再无踪迹。
远方的村落里,小木举起他的木枪,对着那轮新生的太阳,敬了一个认真的礼。
葬兵岭上,不知何时萌发的野葵花海,在晨风中轻轻摇曳。
一朵盛开的葵花被风吹断,花瓣却未落下,而是打着旋儿飘向了蔚蓝的天际。
不知名的山巅观星台上,星姨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,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。
她伸出手,迎向那归来的风。
“铁鹞归巢了。”
终焉之战已然落幕,守护的纪元,才刚刚开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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